第5章 紫雨

        陈旅长转身走回设在镇政府大院的指挥部,最大的会议厅已经被改造成临时的指挥调度平台。

        主墙壁上挂着一幅超大型世界地图,上面不规则的标注着数量不一的红色圆点。

        仔细看去,琉球列岛、朝韩半岛红点较少,而东南亚、南亚半岛和西欧就比较密集,东欧及西伯利亚,还有澳洲的红点则分的很开且散。

        另外形成鲜明对比的,是北美和南美,花旗国和麻叶国上的红点,就像是在一大块披萨里放了几坨用料十足的肉丸和鲜虾,而南美各国,则如同零星点点的撒了点芝麻。

        阿非利加大陆和其余地区,暂时没有标注。

        会议厅原本的椭圆桌被移走,现用几张宽大平整的方桌拼在一起,上面摆着一个巨大的立体沙盘,以清河市为中心,向周边县市扩展开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只见市区大部,都插着密密的蓝色小旗,将东、南、西面的出口全面堵死,只剩北面的通道,延伸至龙潭镇才插了几面零散的红旗,另有一条斜向西北的生命线遥遥连接着蓉城方向。

        再看偏东北方向,隔着清河市区,又插着数面红旗,那是第五十二机械化步兵师的残余部队,目前已退至西陵县丘陵地带,背靠着夷陵市,摆出防卫的架势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在夷陵市的东北和东南方向,又出现了两大团密集的蓝色小旗,夷陵市的驻军已推进到当阳、枝江、松滋一线构筑防御建立安置点。

        整个荆楚省的西南部就是目前的局势,兵力严重不足,其他地区的友军要么被别的疫情区牵制住,要么需要镇守要害,轻易不能动,防止别有用心的组织浑水摸鱼,后院放火,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虽然部分地区已经实施了战时条例,召回大量预备役军人,但是,部分人已经无法应召而来了,他们被陨石病毒侵蚀成了行尸,成为了对立面的敌人;而其他人,因为交通阻断,地域偏远,想要在短时间内集结并形成战斗力,现实是不允许的。

        重新审视了一下沙盘上的形势,陈旅长有些感慨,十多天前,他带领空降旅奉命紧急伞降到清河市时,从未曾想到灾情会急转直下失控到如此地步。

        清河市虽然属于国内四线县级城市,但下辖10个乡、3个镇、和172个行政村,总人口逾83万,其中主城区面积17平方公里,人口规模超过13万!

        当时全旅齐装满员才五千多名官兵,就要引导和疏散超十万的民众,根本就是杯水车薪。

        虽然当时和市政府统一协调后,当地的武警、特警、消防及公安干警上千人,很快就被调拨和划分到各区域麾下统一指挥,但人手仍是捉襟见肘,不过他们熟悉本地情况,只要配合得当,坚持到陆军主力部队到达就基本完成了任务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些当地的警员和空降旅的官兵们,为了保护当地群众安全转移,不分昼夜连轴转,有许多人当场牺牲,成为行尸口中的血食,也有些人病变之后,倒在了袍泽或同事的枪口之下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谁也没想到,造成巨大伤亡和被动局面的关键点,居然是一道姗姗来迟的自由防卫开火命令。

        通常警察遭到持械、持枪支、爆炸、剧毒等危险物品攻击,或多人围攻等严重暴力攻击,危及民警、治安辅助人员及其他公民生命安全的,都可对其还击或开枪击杀,因为这有法可依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是,军队呢?

        这是在国内啊,他们是来救灾的,又不是来打仗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被病变的行尸攻击,在没得到卫生防疫部门正式确认对方为无意识病人,还是嗜血病变体之前,谁敢胡乱开枪?

        真当这是什么丧尸影视剧,随随便便就能消灭对方,不需要负任何责任的吗?

        谁敢开这第一枪?!

        所以,当时在街道上就出现了无比怪诞的一幕,开枪射击的战斗主力,居然是武警和特警,疏散群众的反而是正规部队,只有少数战士手持防暴盾牌和钢叉协同防守。

        等到总前委的开火命令下达,部队已经付出了不小的伤亡。

        尤其当受伤的士兵感染病变后,陡然暴起扑向救治他的医护人员或战友疯狂撕咬,那一天士气的损伤是触目惊心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不愿再回想那段痛苦的记忆,陈旅长双手搓了搓脸,又接过勤务兵递来的湿毛巾擦了一把,他走到指挥室一侧推开窗户,让外面的风吹进来,消解一下内心的烦闷。

        此时天色已经擦黑了,今天只来得及送走第一批群众,明天等车队返回,尽量多送走一些,希望接下来一切顺利吧。

        没过多久,天空中忽而闪了几下,紧接着一个炸雷响起,淅淅沥沥下起雨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陈旅长盯着那紫黑色的云团,眉头登时拧成了川字。

        街道上,还在排队领取物资的人们,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反应各异,有的天生讨厌被雨水打湿,咒骂着躲入路旁的民居,同时回头警告别人不要插队;有的早就不喜欢这阴沉湿闷的天气,下场雨刚好凉爽一下,双手去接雨水,还趁势抹了把脸。

        等指挥部紧急通知所有人尽量不要直接接触、饮用、使用雨水时,大家这才完全散开避雨,那些执勤的战士身上衣服都淋湿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住的比较远的本地居民,无意中接了盆雨水,端进屋后借着灯光才发现,这雨水居然是深紫色的,看着瘆得慌,连忙倒掉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场灾变后的第一场雨,一直下到深夜才逐渐停住。

        安天河今天白天值岗,晚上就轮休,再加上昨晚的事情没睡好,吃过晚饭就躺下了,睡得跟死猪一样,直到后半夜两点多才被尿给憋醒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睡眼惺忪的起来,走出房门,去院子里厕所解决了内急,刚想回去接着睡,只听到不远处邻居家的狗突然乱吠起来,很快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,短暂而急促的哀叫后便没了声息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吧,这个点儿,不安心睡觉,还有闲心打狗呢?”安天河有点同情白天见过的那条黄毛土狗,不由多看了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 刚转身准备回屋呢,一楼客厅的黑暗里,摇摇晃晃的过来一个像是人,又不像正常人类行动的东西,喉咙里发出类似干渴的出气声,在月光的映照下慢慢露出半张脸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血管像静脉曲张一样从脖颈一直爬满了眼角,鲜红的血液自眼眶里溢出,渐渐流到了下巴,整个眼球已经充血,鼓胀的像金鱼一样,仿佛下一秒就会崩裂开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个人形的东西走到门口时,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到处乱窜,使他像节肢动物一样,一抽一抽地拧出各种奇葩的姿势,而后突然像癫痫病发作似的全身颤抖起来,最后猛地一个停顿,站直了身体。

        借着月光,安天河认出了在阴影中忽明忽暗的那张惨白的脸,是小胡!!

        怎么会这样?!

        怎么会突然尸变了?

        白天不都好好的吗?

        到底他妈地出了什么事?

        就在这时,已经病变为行尸的小胡,那缩成针孔状的瞳孔对上了安天河的视线,它没有戴平时的眼镜,张开的大嘴空咬了两下,接着就嘶叫着呼地一下朝安天河扑了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句“卧槽”被生生咽回了嗓子里,安天河只来得及侧身一闪,险险躲过了小胡的一扑,习惯性地擡腿一脚,将其蹬得失去平衡滚倒在地,就像他在搜索队经常做的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可现在没有队友上前用钢叉把它困住,也没有空降旅的战士补上一枪了。安天河只觉浑身冰凉,白毛汗直冒,强烈地孤独感迫使他喊道:“郭大壮!张军!

        老李头!!别他妈睡了!赶紧起来!再不起来就……“哗啦~”

        二楼的玻璃突然破裂,直挺挺板下来一个人,只见一位身穿消防服的战士,浑身是血的趴倒在地,还好楼层不高,没有失去意识,他发现了还呆在原地的安天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快跑啊!跑——”话音未落,他已被起身扑过来的小胡,狠狠一口咬住了喉管再猛一撕扯,鲜血顿时飚出老高,喷得它满脸都是。

        当刺鼻的铁锈血腥味刺激到肺部时,安天河总算缓过神来,跑!

        我要跑!

        再不跑来不及了!

        抖抖索索的迈开步子,耳畔传来疯狂撕咬咀嚼的声音,他下意识地沿着熟悉的小路奔了出去,但他忘了刚才是出来上厕所的,鞋子只是趿拉着,后鞋跟还没提上,果然没跑两步就脚下一歪摔倒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痛觉终于让他彻底地清醒了过来,强烈地求生欲使他顾不上缓缓,霍地坐起来,发现只剩一只鞋在脚边,另一只不知道飞哪儿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时,他看见屋子里冲出了更多已经尸变的人来,心下一横,穿起一只鞋,再不敢停顿朝着主街道飞奔而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还没跑到一半,他就听见了清脆的枪响声,心里猛地一沉,糟了!

        镇上也有尸变!!

        这他妈的什么情况!!

        回头瞧了瞧身后,发现没有什么行尸追着他,心下稍安,快跑到临近主街道时,他放轻了脚步,来回扫视着周围,以防暗处有行尸扑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街道两旁的房屋内偶尔传来几声凄厉地尖叫,很快又没了声息,此时手中没有武器,安天河只能顺着墙角悄悄地前进,好在尸变的行尸多半都在屋内,外面暂时是安全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武器,我需要武器!!

        他的目光朝装备库的方向望了望,又转头看了看通向镇出口空无一人的街道,低头咬咬牙,朝着镇内靠了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越靠近临时的装备库,枪声就越密集,甚至还听到了活人的声音,胆气顿时一壮,三步并作两步冲刺猛地一跳,双手攀住了镇政府的围墙,赶紧擡起腿跨过去,人还没下去呢,就被人发现了,举着枪喝道:“别动!什么人?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,是我!我是搜索队的成员……”脑子一急,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先下来,动作慢点!”镇政府院内的灯下,那人声音又直又快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真是搜索队的,我们队长姓高,是空降旅高连长!“安天河不敢做多余动作,翻身下墙,赶紧报出上司的名字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人听到高连长,果然态度有所缓和,“你先转过来,我要看看,你有没有被咬伤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有没有!绝对没有!!”安天河头摇得像拨浪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空口无凭,我要仔细检查才行!”那人说着端着枪走上前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来检查吧,他的确是我队上的,小刘,辛苦你了!”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安天河不由转身看去,来人中等个头,黝黑皮肤,一张面色沉重的扑克脸。

        正是高连长。